【我的前半生】此心安处（三）
【CP贺唐】
“理解，孩子身体最要紧。”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女主任颇为通情达理的点点头，很快帮罗子君办好了平儿的休学手续。
“有什么是学校能帮上忙的吗？”她问道，“可以考虑在全校范围组织一次捐款。”
“谢谢您，只是我儿子……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我也不知道能瞒到什么时候……”罗子君忍不住落下泪来，“他还那么小，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他面对死亡……对不起……”
女主任极为感同身受的拍了拍她的胳膊，又适时递上一打纸巾。罗子君知道她不该在学校失态，但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从平儿确诊到今天不过一个礼拜，她却像苍老了十岁一般。她得安抚住薛甄珠，防止她突然在平儿面前痛哭，还得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平儿相信他只是暂时有点小问题，很快就能重新回到学校。她不得不抛却心痛去和陈俊生谈判，尽可能争取更多的财产以支付平儿高昂的化疗费用。超市那点微薄的工资在这种大病的治疗费用面前完全是杯水车薪，唐晶倒是愿意帮忙，但唐晶的钱也是要还的，所以她还得去找额外的工作。她每天疲于奔命，还要注意不能在家人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积压的情绪终于在今天爆发出来。
“对不起老师，我太失礼了……”
“没关系，您尽量宽心，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您别……这怎么好意思……”
“我家也是儿子，都是当妈妈的，将心比心，希望您务必坚强。”
罗子君红着眼眶走出教务处，心里极为感慨。五百块，不多，却是这位主任对素昧平生者最大的善意。她不禁扪心自问，假如今天换了是她，面前站着一位素不相识的白血病患儿家属，她能做到慷慨解囊吗？大概是不能的。过去的她极度以自我为中心，视教养如无物，所谓的善良在她眼里更是傻帽行为，她对别人的辛苦视而不见，就连亚琴家里有事向她预支薪水她都要犹豫好久。第一次，罗子君真切的感受到曾被她嗤之以鼻的教养和善良，对穷途末路的人来说究竟是怎样光辉温暖的品质。
“明天周末，我要去医院看平儿，你去吗？”
“啊？哦，这个……再说吧，唐晶，有个事我想告诉你。”
贺涵鼓足勇气正欲开口，唐晶包中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示意他稍等，随后专心听着电话，眉头越拧越紧。
得，这下不用他说了。察言观色一流的贺涵断定这个来电向唐晶通报的就是他本来要说的内容。
“卡曼的Adam拒绝了我们的提案。奇怪，明明接触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同意了呢？”
“咳，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卡曼一家公司有钱，客户临时变卦也是常有的事，跑了一家再抢两家回来嘛。”
贺涵故作镇定的打转向，唐晶则狐疑的看着他。
“你本来要跟我说什么？”
“嗯……没什么啊。”
“卡曼的单子是不是被你截了？”
贺涵极为专注的盯着前方的路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新手司机。
“Fuck！”唐晶破口大骂，“你有病吧！你抢我单子干嘛！”
“亲爱的，没签约就不算是谁的单子……”
“你给我闭嘴！”唐晶气得要跳车，贺涵急忙锁上车门，为图保险他连车窗也一并锁了。
“我说罗平今天怎么敢跑我面前装老三老四，原来是有内部消息！好你个贺涵！居然跟罗平一起阴我！”
“我开车呢！我的天，你别激动好不好……”贺涵被手提包打得头晕眼花，车子七扭八扭，“砰”地一声撞在桥墩上，只见车头冒烟，引擎盖碎了一地。唐晶本能的扑向贺涵，转而想起此人刚刚抢了自己一个大单，连忙翻着白眼推开。
“我没事，你有没有事？”贺涵笑得像只坏狐狸。
“滚！”唐晶现在只想下车，拽了半天却打不开车门。
“干嘛不开门！”
贺涵痛苦地扭过脸去解锁。他实在想笑，只能咬牙切齿地忍住。唐晶怒气冲冲的拉开车门，抬手拦了一辆出租扬长而去。
“想不到我竟然有机会和交通治安管理员亲密接触，”贺涵隔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家，“先测酒驾，又测疲劳驾驶，不但出钱赔了桥墩，驾照还被扣了三分，尤其我那车是新的，没上保险，今晚这一撞小十万出去了。”
“别跟我说话。”
“好了，不要生气了。”他想去握唐晶的肩膀，结果被她一巴掌拍开。
“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卡曼这个项目对于B&T的重要性，那不是随便两家或者四五家公司可以替代的。现在好了，在我手上飞了卡曼的合同，罗平做梦都要笑醒了！”
“B&T也不可能只是抓着这一两家公司不放，这里看着不行，那就马上抓紧时间调转枪头去摘别的好果子，随机应变——”他一闪身躲过唐晶扔来的抱枕，“才是明智之举，你们要想办法去开拓别的市场嘛。”
“少废话，你是不是已经找好新东家了？是哪家公司？”
“不管是哪家公司，卡曼都是我跟他们谈条件的本钱，想成为合伙人，手头上有多少客户资源才是硬指标。”
“你要当合伙人就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啊！利欲熏心的小人！”
“你不要说那么血腥好不好，什么尸骨啊，罗平怎么可能搞得掉你，他现在自身都难保。”贺涵再次握住唐晶的肩膀，唐晶挣了两下没挣开便也不再挣扎。
“你这个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难道你不是在利用我们的关系来窃取客户资料吗？如果你不是我男朋友，你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那些机密？我跟你谈感情，你藏着心眼挖我墙角，我质疑你人品，你又说不要混淆工作和感情，现在到底是谁在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谈？夸夸其谈的伪君子！”
“我今天本来也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我也在努力作出改变，但有些事是之前做下的，现在喊停也来不及了，而且我确实需要卡曼这个单子。”
唐晶瞪了他一眼，没作声。事实上两人最初选择同行交往时她就知道这种情况不可避免，贺涵的改变她也看在眼里，然而一想到未来她将不得不忍受罗平得意洋洋的嘴脸，而这一切都是拜贺涵所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跟罗平沆瀣一气来坑你，”贺涵见她神色稍霁，连忙趁热打铁，“这种原则性问题我必须澄清。”
“哪还用得着贺总您亲自动手，单是卡曼这一件事就足够罗平把我挤下去了。”唐晶用力把手机往桌子上一甩，那声音让人听了肉疼。
“你相信我，你大可不必顾忌罗平，”贺涵安抚道，“我在做这件事之前就考虑过罗平对你的敌意，放心，不会置你于险境。”
“我谢谢你呗？”
“那不敢，不过你要是愿意消气的话就最好了。”
“消气，哼，我懒得理你。”唐晶冷哼着进屋，随后没好气儿的将一个盒子扔向贺涵，贺涵手忙脚乱的接住，发现是一个理发器套装组。
“这是干嘛？”
“这是给平儿准备的。托你的福，我这周末都要加班了。明天你替我去一趟医院，跟子君说让她趁早把平儿的头发剪了，否则等孩子发现自己大把掉头发就不好瞒了。”
罗子君只觉得手上的盒子有千斤重。她知道唐晶的话是对的，应该要趁现在化疗次数少，哄骗平儿把头发剃光，这样说不定还能多瞒一阵子，只是……她望向躺在病床上津津有味看着漫画书的平儿，同样身穿病号服，浓密的黑发是他与肿瘤科其他孩子的唯一区别，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相信平儿和那些孩子是不一样的。
眼泪噼噼啪啪的砸在包装盒上，一旁的贺涵听得分明，却沉默不语。即使送来了理发器，他和唐晶也只能提出建议，要不要这样做取决于罗子君自己。
“我可以……让平儿同意……”罗子君的声音断断续续，破碎的字句中透出无法掩盖的悲意，“但能不能请你……帮我……我没办法……”
贺涵默不作声的接过盒子。
“贺涵叔叔，我的头发很快就能长出来吧？”系着理发围布的平儿不安的扭来扭去。
“当然，到时候就会和你的个子一样长得飞快。”贺涵拿着理发剪站在他身后，此刻他十分希望自己的话不是一个谎言，而是一个预言。
“相信叔叔，你的头发一定会再长出来的。”
平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剪刀一张一合，一绺绺头发落在地上，看着平儿的蘑菇头一点点变成板寸，罗子君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剪成一块块碎片。在她的刻意隐瞒下，虽然平儿住进了医院却依旧活泼如常，这也让她时常生出错觉，仿佛她和平儿只是搬到医院住，一切都没有改变。贺涵的到来打碎了最后的幻境，罗子君不得不正视残酷的现实——白血病正在一点点蚕食平儿的生命，他可能真的会死。
“好了。”贺涵用海绵扫净平儿脸上的头发茬子，帮他解开了围布。
“感觉头上凉凉的，有点冷，”平儿颇不习惯的摸着自己的头顶，“但是脑袋比过去轻多了，妈妈，我的新造型好看吗？”
“啊，真棒，怎么换了新发型平儿还是那么好看呢？”
平儿得了赞扬，兴奋地在屋里跑来跑去，但没一会儿便哈欠连天。
“困了就睡一会儿吧。”罗子君将平儿领到床前，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我记得我刚到的时候他就在睡觉吧。”贺涵对平儿困倦的速度有些疑惑。
“医生说，这个病会让人非常容易疲劳，即使是睡了一觉起来，也依然会觉得很累。”罗子君细心地替平儿掖好被角，“平儿早就说过他睡醒了起来依然觉得累，但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偷懒……”她哽咽了一下，又很快平复了情绪。
“谢谢你帮我找来律师，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就在昨天，陈俊生撤诉了。”
尽管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贺涵依旧不知道该对罗子君说些什么。安慰？那是唐晶的工作；鼓励？他对她的心理状态并不在意，又怎么说出真正鼓舞人心的话呢？难道要炫耀自己的未卜先知？他看着平儿安详的睡容，抿了抿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贺涵，我承认我之前确实挺讨厌你的，我觉得你狂妄自大又爱瞎矫情，像个花枝招展的孔雀，我不希望我真心爱护的朋友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但是现在，我为我之前的言行和偏见向你道歉。”
“陈俊生是平儿的父亲，却毫不犹豫的抛弃平儿两次，而你和平儿非亲非故，却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候无数次伸出援手，哪怕我并不领情……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真的很爱唐晶，即使你再讨厌我，也还是愿意为了她一再帮我。我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不希望唐晶再步我的后尘，不过我想我现在应该可以放心了……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帮助，也谢谢你那么爱唐晶。”
贺涵被罗子君的话惊到了，他一直以为罗子君是一个整日浑浑噩噩，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金丝雀，即使平儿患病后她表现的很坚强，他也觉得是为母则刚的本能居多。但刚才这番话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起罗子君。她没有再把他们的帮助当成理所当然，即使他的参与并非心甘情愿，她也依然心怀感激。显然此人并非生来就浑浑噩噩，而是在被陈俊生圈养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独立行走的能力和体谅他人的心。
“我倒不图你的感谢，只要你别再扑上来打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罗子君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至于唐晶……你坚强起来就是对她最好的感谢。”
“放心吧，”她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平儿身上，“我会的。”
“叩叩叩。”一阵富有节奏感的敲门声暴露了来人的好心情。
“进。”唐晶没有抬头，她忙得天昏地暗，昨天下午直飞香港，今天凌晨三点半在浦东落地，她干脆没回家，在车里补了一觉直接来公司做事。
“哟，今儿可是周末啊，这出差回来不回家还来加班呀，这么拼？”
“彼此彼此。”唐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诶，我听说楼下辰星要有新官上任了，不会是你吧？”罗平骚气的在唐晶办公桌旁绕来绕去，“是不是因为你丢了卡曼的项目，觉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所以跳槽去楼下草根公司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说听不懂就听不懂吧。”罗平难得的不胡搅蛮缠让唐晶有些诧异，她抬眼一看，只见他满面春风眼藏笑意，这让她心里有点没底。
“我呢，是特意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司马上要迎来一条美女蛇！”
“什么美女蛇？”
“经过本人诚恳诚挚加诚心诚意的游说，薇薇安终于决定从香港回到B&T，我们B&T从此又多了一员大将，如虎添翼，唐晶，你开不开心啊？”
“开心！”唐晶一巴掌推开罗平凑近的大胖脸，他脸上立刻多了五道指痕，然而罗平一点都不在乎的继续围着她绕来绕去。要有多好的运气才能一睹唐晶出洋相，他绝对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真开心假开心啊，诶我记得你跟薇薇安应该认识吧，那会儿贺涵还在呢，你们三个是不是老相识啊？”
“你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出去！”
“你看你这人，这么急躁。”罗平不但对她的逐客令充耳不闻，还美滋滋的跳起华尔兹男步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唐晶你就是性子太急，看看，这卡曼的单子就被别人叼走了不是？其实你也知道，这女人嘛，将来不就是结婚生孩子，这孩子大了你还得抱孙子，这一辈子够你忙的了，你何必在这儿跟着男人抢饭碗，诶，关键是你抢也抢不过对吧。”他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睛陶醉地在唐晶的办公室转圈圈，全然没发现唐晶的不善脸色。
“你出不出去？”
“着什么急嘛，咱们俩好歹也算同僚，我特意把大好消息第一个分享给你，你就这么对我？这有违你一贯的待客之道啊！”
妈的！唐晶忍无可忍的抽出身边的高尔夫球杆朝罗平打了过去。
“哎你怎么打人呢你！”
“打的就是你！”
“我告诉你B&T到处都是监控，你敢打我，唐晶你完了你！”
“监控！我让你监控！”她对准罗平的脖子又是一下。罗平素来自诩绅士，眼下被唐晶追打只好捂着脖子逃之夭夭。
“我不跟你这疯婆子一般见识！”
“滚！”
B&T的监控在周末会比工作日晚开一个小时，现在这个时间监控根本还没开，显然罗平是被她打懵了，连这条都忘得一干二净。唐晶扔掉球杆坐回原位，心里却对他刚才带来的消息有些在意。
“薇薇安？她不是去香港了吗？”电话这端的贺涵皱起了眉头，“罗平真把她弄来了？”
“是，星期一正式走马上任。”
贺涵顿时在心中打起小九九。显然罗平绝非被动挨打的蠢货，这样一来他费尽心思挖走罗平手下三名顾问带来的冲击力就会小上许多，唐晶的处境就危险了。
“好我知道了。”挂断电话后他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先去B&T看看唐晶的进展。
“老大你在发烧诶。”
“起来。”唐晶烦躁的挥开贺涵的手。
“你吃药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吃药？”
“烦不烦呐你！”唐晶愤怒的抓起一把长尾夹朝他扔去，贺涵眼明手快的一一接住。他明智的不再打扰工作狂模式的唐晶，而是在一旁翻找起药箱，见唐晶终于敲完最后一个字母，立刻奉上热水和退烧药。
“哎呀我不吃，吃了犯困，我现在要飞台北。”唐晶拎起一旁的行李箱就要往外走，被贺涵一把拽住。
“去台北？现在？你干嘛去啊？”
“榕泰的蓟总，好不容易搭上线。”唐晶想要挣开他的桎梏，却突然踉跄了一下。
“你这样还见什么蓟总啊，快点把药吃了。”贺涵不由分说的夺过她的行李箱，唐晶无法，只好将退烧药冲剂一饮而尽。
“你来干嘛？来欣赏我怎么跟人求爷爷告奶奶的要生意？”唐晶恨恨的瞪他一眼，然而她现在疾病缠身，原本气势十足的怒视看起来像软绵绵的撒娇。贺涵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拢她入怀，唐晶则无力的将头抵在他的胸口。
“罗平那个贱人，气死我了……”
“他又来招你了？”
“上午来过，我用球棍把他打跑了。”
感受到透过布料传来的胸腔震动，即使不抬头唐晶也猜得出某位仁兄正在笑。
“你最近好像特别神勇，简直不是女强人而是女超人了。”
“你还好意思笑，要不是你抢我单子我至于被他奚落吗？”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台北。”
“你又要抢我生意？”惊弓之鸟般的唐晶第一反应是防备，“你是要把我赶出业界吗？”
“看来人生真的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贺涵有点无奈，“一个单子就把你对我的信任消掉不少。放心吧，不是去抢你生意，是去帮你抢生意。”
“随便吧……”唐晶只觉得嗓子又痒又痛，她猛烈地咳嗽着，脸庞涨得通红，贺涵连忙将水递过去，见她喝得急切又怕她呛到。
“慢点慢点。”
“怎么这次这么难受……”唐晶头昏眼花，她重新在贺涵的怀里窝了一会儿才起身。
“你爱干嘛就干嘛，你非要抢生意我也管不了你，”她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反正我说话你从来也不听，我的努力在你眼里跟笑话没什么两样……”
“好好的你怎么哭了？”贺涵措手不及，“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抢你单子，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六亲不认，你别哭了好不好？”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被人抢了单子就哭？”唐晶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他一把，“我没那么幼稚。”
“那你哭——”
“我乐意！我想哭就哭，你管我！”她劈手夺过行李箱要走，箱子却又被贺涵抢了去。
“好我不管你，但你让我跟你去台北行不行？你这样我真不放心。”
唐晶扔下一句假好心后扬长而去，贺涵连忙拎着箱子紧随其后。
